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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是一個受了傷的人。

 

以男性形象現身的哥哥慕容燕,手握冰冷銳利的長劍,為保護妹妹,要取黃藥師之命;以女性形象出現的妹妹慕容嫣,提著鳥籠,深深癡戀黃藥師,而欲買兇謀殺哥哥。慕容燕主於恨,但這份恨實源自對妹妹的愛;慕容嫣毫不掩飾愛,卻因此愛生發對哥哥的恨。愛與恨是一體之兩面,正如慕容兄妹,不過是同一個人面對世界的兩種身份。

 

劍是傷人的兵器。帶劍者慕容,甫出場便殺傷黃藥師,成為全片唯一傷過黃藥師的人。接著,慕容燕找上歐陽峰下單,並要求最終親自手刃黃藥師。此時,劍又成為守護所愛的武器。故事這才由歐陽峰道出黃藥師和慕容兄妹的恩怨:黃藥師對慕容燕失信,與慕容嫣失約。然而,重重地傷害竟同時換來刻骨的恨與銘心的愛,慕容燕要黃藥師死,慕容嫣就要他的命。因為在慕容嫣的想法裡,是慕容燕阻撓了自己與黃藥師相愛——慕容燕要慕容嫣永遠和他在一起。

 

籠子是囚禁鳥雀的器具。電影中,鳥籠總伴隨著慕容嫣出現,她就像一隻被囚的鳥,慕容燕是禁錮她的牢籠。慕容嫣想離開這個鳥籠飛入黃藥師的懷中,唯一的方法,只有破壞牢籠。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,籠子可以阻擋外來的惡意,其存在,是為了保護籠內的愛鳥不受傷害,如慕容燕所說:「她是我唯一的親人,我不過是想保護她。」慕容兄妹的思路毫無交集,愛與恨的對象正好顛倒,偏偏困於同一副身體,在此「怨憎會」的苦境中,找不著出口。

 

慕容為愛成狂,因愛生恨,同時擁有兩種極端的身份,像個內在永不得安寧的病人。有趣的是,他/她既愛且恨的那個人——黃藥師,在被傷之後便失去蹤影,歐陽峰成了慕容唯一的傾訴對象。雖不能說慕容兄妹與歐陽峰發展出患者與醫師的關係,但他們每一次會面,「買賣」不過是個話頭,真正的焦點,都在討論慕容心中解不開的結;並且,前一次談話的某些內容,會延續到這一次,這一次出現某個關鍵詞,將影響下一次對話的走向。如此的「療程」進行了數回,歐陽峰與慕容兄妹交錯地會面,層層深入糾結的內在世界,「誰是最愛」此一終極探問浮上了表面,也似乎逼使著那個身為獨一整體的慕容,親自現身。

 

這個慕容,有著慕容燕的外在形象,但不再剛強冷酷而顯得柔媚脆弱;有著慕容嫣的內在情感,卻在對黃藥師一往無回的愛之外,多了份指向「另一個女人」的淪肌浹髓的恨。這個慕容,是堂堂大燕國的公主,慕容家的小姐,粉頰曾被黃藥師輕撫,利劍曾劃過黃藥師腹部。我們不妨推測,此前慕容行走江湖,通常著男裝而自稱小姐,出手狠辣,較近於慕容燕。直到再次遇上黃藥師,深愛他的慕容嫣便甦醒了。於是一個慕容,分裂成兩種身份,彼此對立、相互鬥爭,買兇之舉,實則意不在黃藥師,而是試圖解決兄妹矛盾/內在衝突的方式:慕容燕覺得殺了黃藥師,就能令慕容嫣死心;慕容嫣認為只要慕容燕一死,自己便可脫離掌控。然而,愛恨之間鬥到最後,畢竟是一體之兩面,終不免玉石俱焚。這個情況下,歐陽峰的參與,使得死路走出了一條活道。他並不幫助慕容兄妹任何一邊,只是隨機應變,看著事情如何發展。當酒醉的慕容——彷彿恢復了平時男裝女身的狀態,但內在全然是慕容嫣——將陰影中的歐陽峰錯認,赤裸裸地呈露出她那顆用以愛也用以恨的、受盡傷痛的真心,他沒有拆穿,反而順水推舟地扮演另外一個人,給出即使是謊言也無妨的、慕容嫣迫切需要的答案。又經歷一夜互為替身的肌膚之親後,從此再沒有人見過慕容燕,或慕容嫣。

 

慕容的故事,其收尾如同她的離去,非常突然。或許因為歐陽峰的角色扮演令她一償宿願,了結長久以來對黃藥師的想望,故能一夕間飄然遠走。但由故事交代的下落來看,她的內在衝突/兄妹矛盾始終沒有和解:獨孤求敗喜歡和自己的倒影練劍,亦即她仍在與另一個自我戰鬥;「求敗」之所求,非為遭他者擊敗,而是「我與我周旋久」,最後只留下一個「我」。但慕容兄妹分出勝負那天,恐怕亦是獨孤求敗喪命之時——「求敗」實為「求死」。因此,她的餘生只能在與「自己」的戰鬥中度過,孤獨地乞求敗於「自己」的劍下,直至死亡將她「分開」,也將她「合而為一」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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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東邪西毒》是我最鍾愛的王家衛電影,但一直不敢以之作為賞析的文本,沒有自信能寫好,擔心汙辱經典。這一年似乎自我感覺越來越良好,竟有放膽一試的衝動。整部電影就像一篇情愛人江湖客的列傳,以歐陽峰貫穿首尾,加上慕容兄妹、盲武士、洪七、黃藥師等人為主角,武士之妻、歐陽大嫂和貧女是配角。

寫慕容兄妹為試筆,若隔幾天再看尚覺可以,按順序會寫(二)盲武士、(三)洪七、(四)東邪西毒。 

書寫過程中想到一首歌,頗適合作為慕容嫣的主題曲:

〈囚鳥〉 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QNmFCThJj0o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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